Tol Eressëa "The Lonely Isle"

陳慶浩，鄭阿財，陳義主編
法國遠東學院出版
台灣學生書局印行
http://www.anobii.com/books/0106c7a14fc44ba9dd/

這兩輯書共十二冊啃了兩年
終於啃完七冊了
(雖然歷史小說類我讀過的好像都忘了...有空要重翻)
還剩五冊，大概還要一年吧
再加上日本漢文小說叢刊
讀完大概都畢業了

越南的漢文歷史小說非常的有趣
第一次看見這套書的時候
以為歷史小說是類似中國三國演義之類半史實半虛構的章回小說
但是真的讀起來才發現
越南人把歷史章回小說拿來當正史寫
而且寫作者與中國的下級官員或失意文人不同
越南的這類小說作者都是中上階層的官員
用神聖莊嚴的態度寫章回小說，可說是開創這種文體的獨特風格

目前讀過的這類書中
只有"皇越春秋"和"越南開國志傳"比較類似中國的歷史演義
(其實這話是主編說的XD)

這次讀的"皇越春秋"
則一板一眼交代每個角色的出身，詳細敘述阮朝君王的世系
只是用是章回小說格式
讀起來很特別，也許這種風格類似中國史書體例中的紀事本末吧
(這是我猜的，沒讀過任何一本記事本末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樣)

但這樣子玩文學價值就變少了
讀到後面開始覺得很無聊
要不是整本書都在寫開國的過程
有許多征伐，還算有意思
我就不會耐著性子把他看完了

最好玩的應該是，從史料中讀到阮朝開國的過程中有外國人的幫忙
我記得以前歷史課本說過阮朝開國有法國人的支援
(是不是歷史課本我也不太記得了，應該是吧)
但沒有說的很詳細
雖然皇越龍興誌也沒詳細說明，但還是比課本的一句話多的多
譬如書中常常提到一個法國籍天主教傳教士：百多祿(Pigneau de Behaine)
生前在阮朝做到"特差達命調制戰船(?)水步援兵鑒牧"
死後贈"太子太傅悲柔郡公謚忠愍(?)"

祭文詔書的圖

大圖

百多祿的畫像


中國人大概不會讓外國人參贊機務吧
頂多如明末跟西人學造大砲
清末聘洋人教席
像阮福映這樣讓西洋人帶兵還不曾聽說

再配合一些其他資料
得知阮朝不只依賴法國人，也跟葡萄牙西班牙貿易以換取火器
就可以發現，這些深受中華文化影響的民族
還是保有許多自己的思維

思維獨特到什麼地步呢?
阮福映甚至想把皇子送到法國為質
希望上文提到的百多祿以此出使法國請求援兵

皇越龍興誌這樣寫：
"多祿即法蘭西浪富沙人，號監牧師，客遊嘉定真臘間，暗傳爺蘇教 ，聞帝既正
王位，謁請效力，帝納之，尋因西山入寇，乘輿外幸。. ..略....時聞命召，即
詣行在。"帝諭祿曰：[西山未平，卿 能為我使大西，使其發兵為援乎？]多祿請
行，問所以質。時皇長子 景生甫四歲，帝命范文仁，陳文學，阮文廉，黃進謹
等與多祿護之， 如西。

當然啦，世上哪有那麼好康的事
百多祿心裡想的當然是能在越南全面傳教
甚至把越南變法國的殖民地
(也確實因為這番遠赴法國求援，種下法國殖民越南的遠因)
能帶領親近未來的統治者豈不是個大好機會嗎?

皇越龍興誌這樣寫：
皇長子西行，未掣兵來，何以光復舊物。正商議，間范文仁，阮文廉與陳文學
奉表文回言：[皇長子以已巳年(西曆一千七百八十五年) 春，至小西(印度)，
會大西國(法蘭西)內有變，棲於封啤喓哆城 ，文仁告多祿求援於紅毛(英吉利)
。多祿以紅毛桀黠，不如筆須稽 (葡萄牙)柔順。乃謀書求助筆須稽。今夏小西
具船艘，送皇長子如 大西，仁等駛回奏之。]

這時逐漸殖民世界的眾列強們(葡萄牙西班牙此時還大有威望呢)
也開始他們自己的秩序了，百多祿對不同國家的好惡還真明顯
(英法果然是世仇XD)

最好玩的是寫到百多祿去世：
東宮奏言：[百多祿病死軍中，多祿以嘗護東宮西行，又預參戎幕， 自恃功勞，
恣志驕傲。陳大律嘗疏其罪，請借上方劍斬其頭。]帝諭 以：[東征西討，愚詐
可使置之。]至是東宮以訃聞。帝贈[悲柔郡公]，歸葬嘉定。

但是英文維基的記載卻說
" He was buried at Saigon(按：西貢) with full military honours"
又說"In a funeral oration dated 8 December 1799,
Gia Long(按：即阮福映) praised Pigneau de Behaine's involvement in the defense of the country,
as well as their personal friendship"

詔書上也說了許多稱讚惋惜的話
所以書成於AD1899~1904間的這本史書
有這樣的評語到底是自恃天朝上國，夷人都是這般模樣
還是多祿確實如此惡狀
亦或是成書時越南為法國附庸
出於義憤故，無論青紅皂白法國人就是該死呢?
甚至，皇帝自己也沒好感，只是懷柔
比太子高明一點?

但是清大史研的黃一農教授在他的論文：南明永曆朝廷與天主教
卻說：
奉天主教的阮景雖於1793 年被立為東宮，卻不幸因出天花而已於1801 年薨，
令傳教士在東方扶持一位天主教君主的努力再度破碎。

(按：阮福映的繼任推行迫害天主教的政策
所以百多祿地下有知，大概只能說：囧rz)

這裡看來這東宮跟百多祿感情還算可以嗎，不然怎麼會信教
難道上一段是大義滅親?XD
原因真是耐人尋味，不同的來源真有趣
但我也只能查到這樣了，真想知道更多!!


再來是這輯收錄的第二本書"驩州記"
如果說上一部皇越龍興誌是本硬梆梆的史書
至少他還依循了歷史演義的傳統
寫的是大時代大範圍的史事
驩州記則真正開創了這類文體的新猷
用章回小說來寫家譜，寫的是驩州地方阮景氏扶黎滅莫的豐功偉績!!
這樣的創意空前絕後，只出現在越南人的創作裡

這本書就比較有意思點
我喜歡黎朝對臣下的封號
唸起來很有意思，越南人跟中國人一樣
喜歡讓自己的頭銜落落長，看起來嚇死人
隨便舉個例子
如阮景氏第七代阮景河，封號是
"揚武威勇翎運贊治功臣，特進輔國上將軍都督府左都督少傅左司馬上柱國上秩"
這還沒死呢，死後榮銜更多
因為是自家祖先，每次立功後加封什麼都要不厭其煩一字一字抄上去
所以整本書有許多篇幅在寫這些嚇死人的官銜，看起來超好玩的

最後是成書於二十世紀初，越南著名的愛國志士潘珮珠(英文維基寫超多的，我懶的看)
寫的"後陳逸史"
這本書用明朝征服安南時
在義安地區越南人民反抗的故事
指桑罵槐的影射法國殖民政府
希望能激起人民的民族熱情，投入革命
於是乎整本書的語氣慷慨激昂，鼓動人們的熱血

潘珮珠先生的照片



右邊是潘珮珠

譬如卷首就說：
起！起！起！我國民，我同胞，聽予小子說故事。
篇末結語說：
偉哉！社會鑄英雄，英雄造時勢，因因得果，果復產因。...略...江山如故，城郭
依然，主人誰歟？
吾國民，吾同胞，起！起！起！

愛國志士潘珮珠還說：
蓋我國當時寧平以南，識漢字者絕少。稗官野史，皆以土字載之。其 後漢文傳播
，朝廷科舉，趨重於漢文，我國人遂弁髦土字而不錄。土 字不傳，人湮事晦，吾
國人愛國愛群之思想，日漸薄弱，淪胥至亡。

作為近代越南最著名的革命志士
當然希望本國語言能獲重視
話雖如此
這本以古諷今，強調民族大義的小說
還是99.999% 以中文寫就(只有三句話以字喃寫成)
可謂極大的諷刺啊:p

又因為是二十世紀出寫的書，而且又是個接受新思想的人寫的
所以內文文白夾雜，讀起來有點像梁啟超(潘珮珠也認識梁啟超呢!)之流的白話文

曾看過書說，近代越南的新用語(如西洋制度，國家名號，科學術語等等)
多半都由中國知道
而中國許多新用語又由日本人翻譯而來
所以這本書裡有很多今日仍在使用的外來語翻譯，但是整本書基本上偏向文言
這樣的組合讓讀的過程中，產生很多趣味
感覺就像，唔...說句不知好歹的話...
很像以前的我想寫文言文又寫不出來
只好寫些不文不白的東西充數一樣XD

這些書真的非常有趣
難得我可以為一本書查那麼多資料XD
不過那麼多字的文章大概沒幾個人想看吧哈哈